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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script>read2();</script>孟潜山不敢不从, 只好带着孙远,战战兢兢地推着轮椅往前走。

他在心里流着泪大喊,徐夫人, 快跑啊。

不过,那二位夫人明显没有收到他用神识发过去的信号, 听到轮椅的声响, 他们纷纷抬头,竟皆露出了好整以暇的神情, 等着他们几人走近。

轮椅上的霍无咎冷眼扫过两人。

穿红衣服那个他有点印象,长得像个娘们,毛手毛脚的, 第一次见面, 就伸手摸他的脸。

另外一个……

他眼锋有点冷。

上次遇见的时候, 从中说和的那个?他拧了红衣服那人的爪子,就是这个人有条不紊地上前劝说, 遣人去请府医的。

……靖王原来就喜欢这样的?

霍无咎凉冰冰地收回了目光,眼中多少有几分不敢苟同的不屑。

他们军营之中,最烦的就是这种磨磨唧唧爱和稀泥的读书人, 光是听他这种人说话,就让人不由得头大。不过想来靖王人品不好,眼光也差得很,能看上的人,不是好东西才是正常。

霍无咎在心下冷冰冰地扫射了一通,并没发现, 他将被靖王“暗中倾慕多年”的自己,也一并纳入了攻击范围。

他不过一眼,便收回了目光, 神色冰凉,更没有打招呼的打算。

倒是顾长筠笑眯眯地先开口了。

“上次见到咱们这位霍夫人,还是好些日子之前吧?”他一双狐狸眼软得像丝,将霍无咎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通。“咱们靖王府的风水呀,就是养人,瞧瞧霍夫人,气色好了不少呢。”

徐渡淡淡看了他一眼。

他知道,顾长筠家没落之前,父亲房中也有几房姨娘。顾长筠自小耳濡目染,深谙后宅争斗之道,来了靖王府,就尤其爱在外人面前演这酸溜溜的戏。

他平日里不太搭茬,想来霍无咎也不会搭理他。

果然,霍无咎一言不发,倒是后头的孟潜山笑嘻嘻地躬身道:“这是自然!霍夫人来了府中之后,一切都好,也劳顾夫人挂心了!”

说着,他暗中拿胳膊肘捅了捅孙远,笑眯眯地接着道:“不知二位夫人在此对弈,奴才愚钝,扰了夫人们的雅兴……孙远,还不快跟两位夫人告辞?”

孙远闻言,连忙听话地对二人行礼。

可是,不等他告辞的话说出口,顾长筠笑着开口打断了他。

“急什么?”他道。“来了就走,孟潜山,本夫人是吃人的老虎?”

徐渡瞥了他一眼。

他劝过顾长筠多次不要胡闹,但也知道,顾长筠早年历经大起大落,养成了这番游戏人间、见谁都要不怕死地要逗一逗的性子,轻易是改不掉的。

见孟潜山被问得直赔笑,徐渡开口打圆场道:“若无要事,也不急着走。霍夫人可会下棋?方才我与长筠正胶着呢,若是会,霍夫人不如来看看,此局当如何破之?”

霍无咎淡淡瞥了他一眼。

他最讨厌下棋。

他父亲是个臭棋篓子,手下的军师却是个围棋国手。阳关偏远,他父亲不愿放过任何一点教育他的资源,便强按着他,让他跟那个笑面虎军师学棋。

他不耐烦玩这无趣的黑白棋子,就总捣乱,直气得他父亲没收了他最喜欢的大宛马作为要挟,才逼得他硬是学会。

会了,不代表就喜欢。

霍无咎冷眼扫过面前徐渡。

磨磨唧唧的和泥棍子,令人心生厌烦的黑白棋盘,惹人烦的东西,还就凑到了一起。

身后的孙远听到徐渡这话,左看右看,不知该听谁的,就见霍无咎抬手,示意他等在原地。

孙远连忙照做,就见霍无咎握住了轮椅的木轮,径自行到了棋盘边。

徐渡看向他。

就见霍无咎坐在棋盘旁侧,淡淡垂眼,扫视了一圈棋局,半点不假思索,便伸出了手,拿起一颗黑子,落在了棋盘上。

徐渡一愣。

但霍无咎没给他开口同自己说话的机会。落了那一子,他便径自收手,按在了木轮上,手下一发力,轮椅便转了个方向,径直行远了。

“走。”他开口道。

孙远连忙上前推上他,孟潜山急匆匆地向两人行礼道别,也跟着走了。

顾长筠一路瞧着他们,直到看他们走远了,才面带惊奇地对徐渡说:“你瞧瞧,不愧是当将军的,即便关在后宅里,还是这般又狂又野,目中无人的。”

却听徐渡沉默着,一句话都没说。

顾长筠没等来徐渡的搭腔,转过头来看他,就见徐渡紧盯着盘上的棋局,面无表情,不发一言。

顾长筠笑着调侃他,顺着他的目光往棋盘上看去:“这棋盘有什么好看的?不过是……”

他的话戛然而止。

便见棋盘之上,原本徐渡的白子,将他的黑子几乎逼进了绝境,却在霍无咎那一子落定之后,黑子如反扑的困兽,一口咬在了白子的咽喉之上。

棋盘之上,局势一转,黑子自颓势复起,气势汹涌。

顾长筠愣了愣,笑了起来。

“他下棋挺厉害啊?”他道。

徐渡却摇了摇头。

就在方才,霍无咎落下那一子,收回手时,抬眼看了他一眼。

沉冷的黑眼睛,像那颗乌黑的棋子一般,汹涌而狠辣,冷得让人直坠寒潭。

一瞬间,徐渡感觉后背都冷透了,似乎霍无咎想要杀得片甲不留的,绝不只是棋盘上的白子。

片刻之后,他笑了笑,摇了摇头。

顾长筠问道:“想什么呢?”

徐渡沉默了片刻。

“没什么。”他说。“只是不知……我几时招惹了那位霍将军。”

——

过了正午,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。

江随舟眼底乌青,恹恹地上完了早朝,便又赶去了礼部。

即便季攸已极照顾他了,却也不能全然什么都不让他做。这日见他脸色极差,季攸看了看外头尚早的天色,便让他去城外迎一批会场铺陈所需的材料。

季攸笑着对他说,按照账册清点明白后,不必回礼部复命,让人将运材料的车自赶到礼部院中即可。

江随舟知道,他这是特意放水,让自己公干完了,可以提前回府。

他心下颇为感激,既感谢季攸其人秉性温和,是个十足的好人,又感谢自己那日多嘴,跟季攸多聊了几句。

却没想到,打他从礼部出来后,雨便越下越大。

刚出北城门,便有人来报,说是运送材料的马车在城外十里处陷进了泥里,出不来了。

这下,便是好一番折腾。

城外的雨比城中的下得要大些,况且临安城外本就是土路,后主来此之后,手里那点银子光顾着给自己修皇城了,压根没动过修路的心思。

因此,原本午后便可迎来的材料,硬是折腾到天色擦黑,才堪堪运到城门口。

江随舟跟着在城外吹了一阵天湿冷的风,待到车队赶来,还要指挥手下清点数目、清理干净泥泞。

等他回到王府,已是二更天了。

在城外时,他对付着吃了些东西,权当晚膳。回到府上之后,他只觉疲乏得睁不开眼,略一清理,便睡下了。

孟潜山小心地伺候江随舟在床上躺下,便抬眼往旁侧看去。

就见窗下的坐榻旁,霍夫人正端坐在轮椅上,低头静静翻着手里的书。

孟潜山大致记得,平日里霍夫人不会睡得这么晚,不过……也许不是在等王爷,只是因为他手里那本书特别有意思呢?

孟潜山不敢问,静静退了出去。

房门被掩上了。

霍无咎手里的书哗啦又翻过了一页。

书本上,贫穷的才子书生翻过丞相家的院墙,与貌美嫡女月下私会。嫡女羞答答地递给他一方自己亲手绣的丝帕,却被书生一把握住了柔软的手……

霍无咎的眼睛落在书册上,目光却是空的。

书翻了半本,他却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手里拿的是一本什么书。

片刻之后,他抬眼,往床榻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
江随舟躺在那里,似乎已经睡着了。

霍无咎的手指缓缓捻上了书页。

他从今天入夜时独自用完了晚膳开始,就莫名有点烦,烦得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。

霍无咎只当这烦躁来源于他的双腿。

他腿上的伤逐渐好了,却一直没什么知觉。直到前几日,天开始变得阴沉,他的腿上才有了些许感觉。

却是来源于他腿上经脉断处的隐隐刺痛。

这种疼与割裂的剧痛不同,并不太严重,却像钝刀刮骨。不过因着那痛感并不强烈,几日下来,霍无咎也并未受它影响。

一直到今天,下雨了。

潮气蒸腾,他的伤处像是有所感应一般,牵扯着一道经脉,一直到他腰椎处,一片噬骨的疼。那疼痛来得绵密汹涌,且经久不绝,直像有人将手探进皮肉里,一个劲地拉扯他的筋骨。

霍无咎只静静捱着。

但是,却又有些奇怪。他安静坐在原处捧着书册发呆,却每当外头有脚步进出时,他都会下意识地凝神,去听那脚步的声音。

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等什么,只是每次听完,心下烦躁的感觉就又多了几分。

偶尔还能听见孟潜山遣别的下人出门去问江随舟什么时候回来,底下的小厮跑了好几趟,回来都只说王爷在忙。

霍无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。

一直到窗外雨声渐小,更漏打到了二更,霍无咎才听到了那道脚步声。

有些浮,并不快,一落入霍无咎的耳中,他就知道,是江随舟回来了。

他垂下眼,翻了一页书。

今日不到他的妾室那里过夜了?

霍无咎唇角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嗤,心下积攒了一晚上的烦躁,居然随着这道嗤声,渐渐消散了个七七八八。

甚至牵着他的嘴角,都拉起了一道弧度。

不过,江随舟今天并没跟他交流,径自收拾了一番,便栽倒在床榻上睡着了。

直到此时,四下无人,霍无咎才抬起眼,目光静静落在他身上。

病秧子。单是昨天,在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泥棍那儿过了一晚上,就虚弱成了那副模样。都这样了,还要学着人家充盈后院?

真是不要命。

这样的病秧子,合该安分一些,被护在羽翼之下,在温室里不受日晒雨淋地将养着,不教他受罪,也决不让他生出那些花心思,惹些乱七八糟的蜂蝶。

想到这儿,霍无咎的心竟跳得有些快,像是被什么念头撩动了似的,心口有点痒。

他顿了顿,淡淡收回目光,像是试图压住什么一般,重新拿起了手上的书。

【张生将那柔荑攥入手中,只觉柔若无骨,只教他心神都荡漾了。便见那小姐双颊之上飞起红霞,双目带怯,有道是……】

……孟潜山寻来的书册,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!

霍无咎脸色一黑,将那书一把丢在一边。

啪地一声轻响,竟是将床榻上那人惊得肩膀一颤。

霍无咎听到了那细微的响动,转头看去,就见床榻上的人紧紧裹着被子,似被惊到了,却又像没醒,翻了个身,仍旧睡着。

……有点奇怪,江随舟往日睡觉,没见把被子裹得这么紧的。

霍无咎皱了皱眉头,便听到来自床榻上的呼吸有些沉,似乎比平日里费劲两分。

难道是病了?

他不太想管,也懒得生事,觉得还是把孟潜山叫进来比较好。

但是他的手却似乎不大听指挥,分明是应该将轮椅摇到门口去的,却莫名其妙地径直到了江随舟的床边。

床上那人裹得很严实,只露出了乌黑柔顺的发丝,铺展在枕上。

霍无咎迟疑着伸出手,隔着被子握住了江随舟的肩膀。

这人消瘦,肩膀很单薄,即便隔着厚重的被子,也被霍无咎轻而易举地单手握住。

霍无咎没怎么使劲,就将他转了过来。

……脸色白得不正常,在发抖,呼吸也是颤的。

他紧闭着双眼,嘴唇也没什么血色,睫毛有些抖,呼吸也很吃力。

陡然撞上了他这幅极度脆弱的模样,霍无咎骤然一愣,接着像是怕自己把他攥疼了似的,触电似的匆匆放开了他的肩膀。

接着,他有些笨拙地抬起手,覆在了江随舟的额头上。

……好像是这么试人发没发烧的?

手下的温度不烫,却凉得厉害,应当是被冻着了,尚没有发起热。

霍无咎便要收回手,去把孟潜山喊来。

却在这时,一只凉冰冰的手从被子里费劲地伸出来,一把将他的手握住了。

冰冷又柔软,一点力气都没有,却让霍无咎的手僵在了原处。

“别去。”床上那人声音都打着颤,分明躺在被窝里,却像是坠入冰窟中的人,颤抖着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。

霍无咎听见了江随舟呓语般的声音。

“别告诉我妈,我睡一觉就好了。”他说。

霍无咎不知道“他妈”是他的什么人,但他能从江随舟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里,听出恐惧和迷茫。

像是生怕给人添乱似的。

霍无咎顿了顿,鬼使神差地回握住了江随舟的手。

他的手骨节分明,颇为修长,只轻松地一收,便将那只称得上细弱的手握进了手心里。

床榻上意识不清的江随舟似是骤然寻到了一处热源,轻轻喟叹了一声,竟是费劲地将那只手拉近了。

下一刻,冰凉又细腻的脸颊,贴在了霍无咎经脉凸起的的手背上。

——

江随舟躺下之后,便恍恍惚惚地失去了意识。

他像是被个乱糟糟的梦包裹住了,时间和世界都是错乱的。

一会儿是他年少时,他在他父亲的大宅里,被几个妈是谁都不知道的同父兄弟推搡欺负。他委屈巴巴地去找他母亲,却隔着门看见他母亲独自坐在房中无声地哭,哭得像是没了魂魄,让他心生胆怯,什么委屈都不敢再说出口。

一会儿又是后主令人生厌的笑脸,还有一众他只在画像上见过的朝臣,神色各异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,让他紧张而畏惧,半点不敢妄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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